陈果导演专访
时光网讯提到香港电影,大家脑海中闪过的往往都是那些独具地域特色的类型电影,港片所代表的似乎只是感官刺激强烈的各路“爽片”。
然而,在港片的标签背后,还有一批作者导演们始终坚持着自我表达,在这块高度商业化的社会中拓展香港电影严肃表达的可能性,也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领略了香港的别样魅力。
陈果
在这些导演中,
陈果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他并非科班出身,而是从基础的剧务开始做起,在片场摸爬滚打多年。1997年香港回归在即,陈果利用公司剩下的胶片拍摄了自己独立制作的电影
《香港制造》,从此香江两岸多了一位作者导演,也让不少影迷见识到了与以往不同的香港电影。

《饺子》
从此陈果一发不可收拾,接连拍摄了
《去年烟花特别多》《细路祥》,以小人物的视角,展现回归时港人的心态。除了坚持艺术电影的创作外,陈果导演也不排斥商业类型片的拍摄,相信看过
《饺子》的同学都对陈果营造恐怖氛围的能力心有余悸。
而近年,陈果导演与很多香港同行一样,开始转战北上拍摄一些商业电影,但作品反响却不如以往,对他似乎也有了一些质疑的声音。但在去年,他以一部惊世骇俗的
《三夫》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中。
在今年的北京第八届香港影展上,陈果导演的代表作
《细路祥》作为展映影片特别放映,而他本人也作为嘉宾来到百老汇电影中心出席影展开幕仪式,并放映了由他监制的新片
《沦落人》。
时光君抓住这一机会,在主办方百老汇电影中心的支持和协调下,对他进行了独家专访。他聊到了港片如今的生存环境、
《细路祥》拍摄幕后的趣事、以及热议中的新片
《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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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time:什么原因使您走上导演这条路?
陈果:这跟电影《天堂》(
《天堂电影院》)有点像,因为在我小时候,暑假的时候在电影院里放过电影,所以就喜欢电影,就是这个原因,很简单。
Mtime:您的电影风格受到哪些国家哪些导演的影响?

大岛渚
陈果:我们以前没有地方学电影,特别是香港以前没有电影学院,所以我们全都是靠看电影(学电影),或者是你进入这个工业里面慢慢的一边做一边学,我觉得我这两者都有。
但是如果你问我的话,基本上我发现在主流工业里学的是一些技巧的东西,反而没有学到怎么样拍电影,因为主流工业拍电影只是为了赚钱,当然能卖座、受欢迎最好。所以我觉得那个时候如果真正要拍电影、学电影或者说影响我比较大的我觉得是日本的电影。
比如说
黑泽明、
大岛渚,就是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日本新浪潮的那些电影,那些电影现在看起来你觉得还是很厉害的,超前我们很多年,所以我觉得那时候看的电影有一种特别兴奋的感染,所以我觉得日本电影对我的影响还是比较大。
Mtime:香港电影的创作环境有哪些变化?现在要拍一部纯粹的香港电影是不是比以前更加困难了?
陈果:拍香港电影其实不难,问题是你要拍什么样的香港电影,因为主流的一定要有明星,非主流的话像我这种电影非常少了,真的很少,基本上独立电影有时候拍了也等于是练练习,如果成绩不好的话也没有真正的反响,这是最残酷的地方。
《沦落人》由陈果监制,陈小娟执导,在亚洲电影大奖上获得最佳新导演
所以我觉得香港电影近年它有一些好的地方,就是新导演有(更多)机会。因为政府有个基金,就是赞助一些拍摄电影处女作的一个计划。
所以在这方面就形成比较好的势头,势头是什么,你不一定要去拍商业电影,因为商业电影太快定生死,你不卖座的话就很难拍第二部,所以这个计划反而会使年轻人拍一些他们自己有感觉或者自己成长中的故事,或者有人文关怀的故事。
这跟市场有一点点距离,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不会这么早就把你推入一个火坑里去冒险。所以我反而觉得也不是没有机会,不过相比以前当然是缺乏了一些锐利,这是无可避免的。

陈果导演北上的最新作品是《九龙不败》,不过他表示最后剪完的版本已经不是他的作品。
Mtime:您现在也开始北上拍一些商业电影,对商业电影的投入和对艺术电影的投入有什么不一样?会不会觉得商业电影是完成一项工作,对艺术电影就是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自我表达?
陈果:那当然是两个不一样的方式,但工作都是一样的,不过群体或者是对象真的是有点不一样。我自己拍的电影比较自我的表现的东西比较多,它不用照顾那么多观众的反应,满足自己比较容易一点,满足别人太难,所以它的分别还是有的。
但是我觉得这一点对我们,特别是香港导演来说立场又没有那么坚定,因为我们都是为生存而工作,拍电影不是为了追求什么艺术,我暂时找不到这种途径去做,所以我自己还是比较实在的,能做就能做吧。
Mtime:当年您是如何构思“回归三部曲”的?
陈果:其实一开始不是三部曲,我只是想拍一个
《香港制造》这种关于回归的电影。因为你知道我们香港对政治都是很冷感的,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个年头这么大的一件事,主流电影没人去拍,没人去讨论这个议题,基本上没人管。
我觉得我是不是可以拍一个用大时代的背景做一个主题,去开始我的
《香港制造》的做法或是拍法或是写法,就是这样开始的。
但是那个电影后来成功之后,那时候刚好1997年我就觉得它可能题材里面还可以发挥,多拍一个童年或者是中年,用三个年龄阶段去表达香港97过渡时期的面貌,所以我才想出了继续拍多两部,就是变成三部曲。所以这个原因就出自在这里,没有其它,我觉得很多东西都是慢慢慢慢的,偶然就变成必然了。

《细路祥》
Mtime:当年拍《细路祥》的时候,细路祥挨打的那场戏您拍了多少次?
陈果:那个很难拍,打他呢又不舍得他,怕打他疼,被打的也较劲,说你打我我就不演,所以我也忘记拍多少条,但是最经典的不是这条,最经典的是他拍完之后一个镜头下来,因为他要唱那首歌。
那首歌是邓永祥非常有名的一首粤剧名段,当年他一唱这个歌就会收到很多捐款,他等于是香港的梅兰芳,一个国宝级的粤剧名伶。
但是那首歌不容易唱,特别是小孩子唱。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还是有叫他学,但是现场你要拍电影在街上面唱特别难,所以那一条拍的很辛苦,最后成了,OK,谁知道那个收音说对不起导演,我意外的把这段录音洗掉了。
那怎么办呢,救也救不了了,只能重新来过,但是重新来过是在第二天。因为那个镜头他要撒尿,撒尿就要喝水,如果当场才喝的话,不知道要等多少时间,我们就让他休息晚上喝多点水憋着,第二天再拍。
所以第二天在补拍的时候,他一来就叫我赶快拍,他说憋了很久了,快要撒出来了赶快拍吧。就这样,第二条就比较顺利了。

《细路祥》
Mtime:当年是怎么找到这个小演员姚月明的?他后来没有在电影圈有发展,您会觉得可惜吗?
陈果:他后来没有在电影圈发展,现在好像在做IT的销售经理吧,
《细路祥》拍完的时候有人找他演一两个小角色。我觉得他比较尴尬,特别是从童年进入成年少年的时候,这个是一个尴尬的年纪,青年又不难找。所以他基本上就没有继续表演这块的工作,是有点可惜了。
Mtime:是怎么找到这个小演员的?
陈果:是在一个贫民区找到的。我找了很多小孩但是都太老成,因为现在的小孩子看电视太多了,都懂得学人家怎么做,你一学人家就不好看了。所以后来找来找去找到一个贫困去里,我观察他很久很久,觉得他非常调皮,那种坐不稳的,所以拍的时候特别辛苦。
但是一开始拍的时候他比较难搞,因为他不知道表演是什么,大家也不知道表演是什么,后来慢慢我就教他不要学人家怎么做,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有时候我们在排戏的时候已经把机器开了,就拍了一些没有指导下的素材反而比较自然。因为小孩学东西太快,我一教他他就完全按我的方法走,那也不对,所以他身上还是比较有天真的一面。
《三夫》的灵感源自沈从文,与曾美慧孜合作非常顺利
Mtime:《三夫》这个故事是怎么构思出来的?是先有了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再去构思剧本?
陈果:当我决定拍妓女三部曲的时候我就很快完成了
《榴莲飘飘》和
《香港有个好莱坞》,第三部的时候我们决定做一个跟前面两个不一样的,其实第二个跟第一个也不一样,因为第一个比较写实,第二个已经有迷幻的风格在里面。那第三是什么东西呢?其实我们没有头绪,但是起码我们有一个很强烈的欲望,就是要做跟前面不一样的,我们就想了很多很多故事。
那时候北京有个导演推荐我看沈从文的短篇小说《丈夫》,是193几年还是194几年写的,讲他们老家凤凰城那边妓女的故事,看了之后我就跑去凤凰城看了,那个吊脚楼还在那,比较传统那种,现在变成很热闹的旅游经典。
我回去香港的大澳看一下,原来这种吊脚楼的生活状态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不过香港是对着海,凤凰城对着内河。所以我觉得我可以用这点来做其中一个景点,但是不能像小说里面是一个全部放在里面,因为香港是有陆地、有河、有海的地方,所以我觉得这个故事启发我很大。

《三夫》
Mtime:为什么选择曾美慧孜?怎么评价她的表演?
陈果:很奇怪,其实我开拍前一个月才来北京见小美,见的时候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导演我们好像几年前见过,你是不是cast过我,但是没要我,我有说吗,我忘了,其实那时候他太小。
我当时也是看了娄烨的片子觉得这个女孩可以演,但是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东西,最重要的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可以演。我都没有让她在我面前演一场,任何东西都没有做。
回去隔了一天我想了下,因为我还要看别的女孩,最后就决定跟她谈,看她怎么样。我说这样,如果你演的话你一定要答应我几件事,就是在里面一定有暴露,如果这块你不能演的话咱们就别谈下面了。她问是什么程度的暴露,该讲的我都讲了,先礼后兵,到时候你来了我才欺负你可不行。
讲完之后她说可以,很自然的说可以。她说她只是想拍电影而已,作为一个演员她有艺术的追求,她讲这种话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她挺勇敢,只要勇敢就行了,所以我就决定用她,回去才开始写剧本,但是真的没有试过戏,她好像也问过我,你不叫我演给你看一下吗,我说不用演了,你来吧。
当然这个问题就放在后面在现场,我们一边讨论一边演,所以这一点就是也还好,没有出现任何离谱的东西,所以基本上也非常顺利。
Mtime:构思《三夫》的时候有考虑到用争议性的情节来让影片得到更多讨论吗?
陈果:这个故事如果拍出来一定有它的争议性,为什么呢?因为好久没有三级片了,而且我这种三级片又不是主流的三级片,主流的三级片有帅哥靓女就可以了,大家带着色情眼光去看那种。但是基本上影片里三个丈夫都是低端到极点的人物,没有什么帅哥靓女。
你知道对一般这种特别小制作的电影来讲,我们都会有一种计算,这种计算当然你说好还是不好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计算不行。我要计算观众的反应或者说出来的效果是怎么样的,有没有存在感真的我不关心,我反而关心那个电影能不能给人看后有那种讨论的价值。

陈果执导了《迷离夜》中最后一个故事
Mtime:恐怖片是您比较擅长的一个类型片的领域,您为什么对恐怖片情有独钟?会不会北上拍一些这种题材的影片?
陈果:北上拍恐怖片?如果恐怖片给我拍当然能拍,但是问题是在国内恐怖片已经变得不恐怖了,你要吓人他就给你剪掉,那恐怖片最大的功能就是吓人,所以……很难,我觉得很难。
但是我那种恐怖片其实已经有人文的东西在里面,也没有那么像类型片的恐怖,因为类型片恐怖计算市场的东西比较多一点,但我拍的没有那么多。拍了两部到三部左右吧,我觉得自己拍
《饺子》拍的比较好,还有
《迷离夜》,虽然是短片,但是我觉得还是不错的,但是不是传统的那种惊恐片。
Mtime:内地的艺术电影市场也在逐步发展,您目前北上拍的都是偏商业的电影,未来可能会北上拍一些艺术电影吗?
陈果:如果国内有人请我来拍艺术电影,我当然能来拍艺术电影,但是好像没有听说请我来拍艺术电影,这个好玩。
我不敢预测将来是怎么样,比如说老贾(
贾樟柯)、
王小帅那些也是艺术电影,人文艺术电影还是可以拍的嘛,不是很偏极那种所谓艺术片我觉得还是可以拍,应该能拍吧,还是讲人嘛。
所以我期盼如果有人来找我拍,还是可以试一下,在国内拍艺术片没想过,希望能吧。
Mtime:您接下来还有什么拍片的计划?
陈果:我们做电影真的很麻烦,不能吃老本,除了你拍一、二、三集之外,基本上所有电影都要从头来过,因为电影就是这个样子,它每次都要求变、求新。
未来我不知道会怎样,如果有一些小故事可以触动的话就继续拍,我没有那么死板,是能很快就能拍一部的,只要我写完了就可以投入拍摄,比如
《三夫》找到了小美,回去写了两个月就直接拍了,很快就拍出来了,所以未来我不知道,有什么就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