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悼》:来世莫生帝王家
卡斯蒂亚公爵 2020-11-30 08:05:52

 

影片近末,父亲伸手探入米柜的裂口,摩挲着死去儿子的脸庞,不由得老泪纵横、失声痛哭:「儿子,你怎会丢下老去的父亲,成了今天的局面。」到底为什么,一段父子关系会发展到如此光景?一对至亲骨肉会走到这般生死岔路?其实没有别的缘由,只是因为这是帝王之家,父亲是一国之王,儿子是一国世子。

 

清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年)农历七月,朝鲜李氏王朝曝出惊天惨剧——第21代国君英祖李昑将自己唯一长大成年的儿子李愃关进米柜七日活活饿死,史称「壬午祸变」。对于这一出令人齿冷的人伦惨剧,由于史料的缺失,史学界一直存在着两种说法:一是世子李愃为奸臣诬陷,是朝堂派系斗争的牺牲品;二是根据世子妃晚年撰写的回忆录猜测,李愃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已经到了不得不杀的地步。

 

以上两说各有其支持者,至今仍无定论,但作为一桩骇人听闻的宫廷轶事,「壬午祸变」在韩国达到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程度,经由此事改编或者涉及英祖父子的影视作品超过了二十部之多。《思悼》由《素媛》的导演李浚益执导,亦是他继《王的男人》之后的第二部古装片。本片自项目启动后便引发了多方关注,甚至本已宣布半年内不接戏的宋康昊也最终决定出演国君。不过,与前辈相比,饰演世子的刘亚仁在宋康昊强大的气场下毫不逊色,诠释了一个桀骜不驯又满腹才华、内心对亲情充满渴望却又始终在压抑下生存的可怜形象。凭借在影片中出色的表演,刘亚仁斩获了第36届青龙奖影帝的殊荣,同时奠定了他在忠武路年轻一代中的地位。


 

《思悼》从世子雨夜弑父一幕开始,采用了顺序和插叙两条故事线交叉叙事。前者是当下视点,自世子行刺失败反被关进米柜,至第八日英祖命人开柜入殓。后者是过去视点,通过英祖、世子妃、世子生母、世子、世孙(世子之子)等人的回忆逐渐展开故事情节,并完成对世子性格和形象的塑造。直至弑父一幕,两条时间线合而为一,勾勒出东方宫廷王权之下人伦与纲常、亲情与礼法之间的矛盾和冲突。

 

事实上,李氏朝鲜500多年历史,类似的人伦惨剧层出不穷,比如宋康昊曾经出演的另一部古装片《观相》(影评参见《观相》:宦门似海,一枕黄粱)便是以叔父夺侄子王位的「癸酉靖难」为历史背景。朝鲜这样的蕞尔小国尚且如此,而在被其视为宗主的中国,兄弟相残、父子反目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白居易《后宫词》有云:最是无情帝王家。极端权力垄断的君主体制,往往会成为亲情和人性异化的温床。

 

从故事中我们不难看出,英祖起初对世子是非常喜爱和欣赏的。英祖的长子早夭,因此到了中年又得一子后便对这个小儿子十分看重,尤其注重礼法和道德方面的教育(受中国儒家文化影响)。然而世子天性不爱学习,反而痴迷绘画和练武,再加上生母和养母(中殿娘娘,等同于王后)的宠溺,使得他在父亲眼里成了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甚至连纯真率直的性格也被父亲定性为「虚伪」。


 

世子成年后,英祖命其代理听政,培养他处理政务的能力。可是一方面当时朝堂派系斗争日益激烈,另一方面英祖对世子的控制太过强势,总是希望他能顺着自己的期望成长,以至于世子的决断经常受到英祖的呵斥责骂,慢慢产生了自卑感和无力感。同时,英祖本人在历史上亦有弑兄篡位的嫌疑,在位50余年常伴有「谋逆」的风言风语。这点在影片中也被多次提及,难免养成了敏感多疑的阴暗性格。于是,当别有用心的大臣无端构陷世子时,英祖居然深信不疑,虽然最后世子得以幸免,但是两人之间的裂痕已然难再弥合。

 

父子隔着米柜的那场内心对话是影片的高潮,直到此时此刻,两人才终于放下各自的身份,吐露了发自肺腑的真言。一个只是担心儿子走了歪路、将来难以继承王位;一个只是期待能得到父亲的理解和温柔的眼神。然而事已至此,一切皆是枉然。英祖赐谥世子「思悼」,表达了作为一个父亲的思考和悲伤。

 

世子是不幸的。本性的追求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父亲长期的冷漠、责骂和猜忌令他产生了无尽的恐惧,而他执拗的性格又让他撞了个头破血流,从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变得迷乱阴郁、放浪形骸,最终以自我放逐的消极方式走完了一生。但在这个亲情被王权异化的悲剧中,世子率真坦荡的性格、始终追求自由的赤子之心却是被讴歌的人性之光。所谓礼法不过人心,到头来世间留下的不是礼法,而是人心。只是人之伦常、爱与被爱,到了帝王家反成了最最奢侈的夙愿。最是人间辛酸事,来世莫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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