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转》自从其诞生到当代,经历了故事叙述内核的三次变更,这个化为女子的妖精对人间的情感欲望的向往没有变化,变化的是人们的世俗爱憎。
蛇精对人世情欲的向往是以千年修行的代价换回一个女子的身体形态,然后以惊艳绝美的容颜投身人世间爱恨情仇的滚滚红尘之中。然而这美丽的精灵遭遇到凡尘俗念的男子后,获得的却是不可逃脱的沉沦的命运。
在原始的《白蛇传》世俗的情欲世界里,男人对肉体的欲望多于情感。当白蛇的情人许宣发现了如此美丽性感的肉身竟然是一条蛇精,他的反应是决然而然的丢弃,为了摆脱白蛇的纠缠,许宣借助法海的神力,将破灭他猎艳幻想的妖蛇镇压雷峰塔。欲望多强,那么欲望破灭后仇恨的心理就有多大。白蛇没有被杀死,而是被永远幽禁。死亡反而能够轮回而重返红尘万丈的人间,而幽禁则是永恒地被隔离。对人间情爱和自由充满向往的的白蛇得到的是最残酷的报应,情人背叛身陷囹圄。千年的修行,因为对人间的贪欲,得到的是从精神到肉体彻底的毁灭。
古典世界里多情柔弱的文人墨客同样承受着世俗的残酷,他们对人生充满理想,然而结局如同白蛇一样被寄予情感的对象抛弃。对这个美丽精灵的悲惨命运的感同身受,以及对美好结局的残存的希望,促使他们关注着这个蛇精,并为之重新书写一份爱情故事。
白蛇因此获得第二次追求人间情爱的机会,在古典爱情故事里,白蛇和男子的相遇不再是偶然的情欲爆发,而是令人感叹的守候千年的时光的情缘。在烟雨迷蒙如同天堂的西子湖畔,细雨如雾美人如玉,书生则年少,一切古典美学中最美好的景象成为变化人形的白蛇和他相约千年的男子重逢的背景。如同白蛇在人间的名字白素贞,传统女子的美丽外貌高雅气质以及对丈夫忠贞不渝的优秀品质被一一赋予这个痴情的妖精。
蛇精以千年的修为变化成为了美丽女子,也遇见了思念千年的俊秀情郎,然而最美好的开始,却埋下悲伤结局的种子,她的因为爱欲而选择堕落凡尘,古典世界里凡间的美丽女子必然成为人间道德的祭祀,妖精因为情欲而选择了人的身体,那么她就必将因为情欲而承受人的苦难。
在古典文人笔下对许仙的设定由决情狠毒变成孱弱多疑,法海成为了道德律法的审判者而执行对白蛇的捕捉。许仙因此巧妙地摆脱了直接背叛爱情的罪人的角色,这是古典文人所做的最大努力,为美丽的白蛇保留的希望。白蛇因为这个希望而耗尽修为去挽救爱情,甚至违反天条都在所不惜。水漫金山是白蛇为爱情做出最大胆最具妖性的对道德束缚的抵抗,白蛇呈现出如此高贵的品质,而这品质也是促使白蛇当初投身人间追求人间情爱的原因。在白素贞这一美丽女子形象外表之下,我们看到一个跳脱在人形之外充满自由心灵的妖精。
古典世界里人间道德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千年的修为也无法逃脱悲剧的命运。当法海诱使白蛇水淹金山造成生灵涂炭,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全部的责任却都让一个痴心只想寻回丈夫的白娘子承担。佛说有因才有果,促使这一切灾难发生的法海却没有得到审判,反而站在斩妖除魔的道德高地对白蛇施行镇压。精灵原本自由自在,一旦入了凡尘,便要承受凡间的阴险蛮横,白娘子以为追求爱情能够超越世俗藩篱,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永生地埋于雷峰塔下。
古典世界的强大在于将所有追求心性自由的人必须被道德驯服并承认道德的正义性,白蛇以千年修行的代价追求爱情这一震撼世俗的行为必将被世俗所严惩,伟大的追求爱情的开始必将是被道德镇压的结局。为了强调道德的正义性,古典文人为白蛇编撰了一个后续故事,让被道德审判并服刑后悔改的白蛇获得了貌似圆满的大团圆的结局。但是看着唯唯诺诺的许仙,白蛇是否会产生所托非人的荒诞感,白娘子所追求千年的爱情丧失了最后一丝浪漫气息,化为了无数凡间顺民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的烦琐。
然而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它超越战争超越文明,随着人类迈入现代自由社会,人性超越道德束缚得到最广泛的解放,日夜守望在雷峰塔下的白蛇又一次获得追求爱情的机会
在《青蛇》这部电影中,作为旧本白蛇故事的再造者的作者和电影导演敏锐地发现了情欲和道德的尖锐矛盾,于是他们彻底地剥离了对作为女子的白蛇的道德束缚,开篇的艳舞重新给我们勾勒了一个肉欲纵横人性放荡的凡间。白蛇向往人间欢乐,勾引许仙的的几场戏里,蛇精极尽美艳妩媚,女子的妖娆性感让道德的唯一审判者法海都差点丧失原则。在这个连传统道德都失去统治力的世界里,白蛇自由强大,为追求她想欢爱的男子,任何阻碍都要被她武力制服,电影里白蛇斗败上门挑衅的瞎道士,训诫勾引许仙的青蛇,再和法海斗法。虽然因为产子失利,然而水漫金山也让法海茫然无措。最后对许仙的背叛而心灰意冷也是主动离去,不再是被动受欺,敢爱敢恨方为千年蛇妖。
不再是传统女子形象的白娘子少了些许温柔贤惠,然而跨越人间千年时光的精灵怎能受世俗的束缚。守着人间繁华变迁,何不凡心萌动去尝尽人间欢乐?一念如此,缘起缘灭都是白娘子的选择,虽最后身陷雷峰塔,但是终不悔人间潇洒一游。